及川

【莲花楼】【李莲花中心】摆渡

少女诗:

【书剧结合】 李莲花中心 // 多人出场


 


 


 


 


李莲花走到一条河边。


 


他迷了路,不知为何会走到这里。夜阑更深,他不觉得累,便继续前行。碧茶之毒令他沉疴在身,他很少感到这样轻快,好像能一直走下去。


 


对于这种时刻,李莲花总是很珍惜的。倘若他忽然吐了血,或是眼前发黑手脚无力,就又要躺在床上修养,下次能这样走动就不知是何时了。


 


李莲花顺着河岸向前走。


 


月辉洒落,河面泛着一层黑亮的光。夜色中,一个身影若有似无地显出来。李莲花走得进了,那身影一晃,转过身,朝李莲花行礼。李莲花又向前踏出几步,识出面前之人。


 


“无了方丈。”李莲花回礼。


 


“李施主,今日修行已毕,不必往前。”无了面容沉静,低声道。


 


李莲花笑了笑,轻声开口:“难得我今日心余力足,便多赏我些月色吧。”


 


他说着又要向前走。无了方丈伸出手,将李莲花虚虚拦住。


 


“李施主,你不知前路如何,贸然前行,只会将自己推入险境。”


 


“无了,你今夜似乎很有高僧风范。”李莲花笑着叹息,“你大可放心。我运气好得很,总能化险为夷。”


 


“此言意指李相夷,还是李莲花?”


 


李莲花轻拂被风吹至颊畔的发,笑言:“李相夷早已死去多年。”


 


无了摇摇头,颇不赞同:“身后事尚未厘清,如何向前?”


 


“我已这样走了许多年。”李莲花柔声道,他不甚清明的双眸盯住无了,阴翳之下泛着肖似夜河的光。


 


“夜深露重,李施主衣衫单薄又无人相伴,岂不孤冷?”


 


“无了。”李莲花无奈地摇摇头,嘴角噙笑,“看来你只是空有高僧之貌,未能臻至化境。你如此挂牵我,何日能了断尘缘?”


 


“我已这样走了许多年。”李莲花重复道。


 


无了面色不改,沉声:“尘缘亦是业果。李施主,你当真去意已决?”


 


李莲花点头。


 


“既如此,李施主沿岸行。前河有船一艘,船身精简,足以容身。老衲在此,祝李施主一路顺风。”


 


无了说完深拜,不等李莲花回应,便消失在夜色中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李莲花继续向前走。


 


他此前并不觉得怎样孤冷,然而叫无了方丈一点,凉风拍衣,当真让他感到几丝寒意。


 


或许该穿厚些再出门,李莲花如是想到。可是他回身望,眼前尽是幽暗的黑,不辨来路。


 


罢了罢了,继续向前,坐上船便好了。李莲花迈步。


 


“死莲花!”一声怒喝从前方传来。即便看不见人,听到这哪怕满含怒意也爽利干脆的声音,以及独一无二的叫法,李莲花也知是谁来了。


 


“方小宝。”李莲花出声。为了避免方多病的怒气更上一层,他选择了这个较为亲昵的称呼。方多病吃软不吃硬,他是知道的。


 


果不其然,方多病恶狠狠地哼了一声,再开口时,语气里少了几分愤怒,多了几分委屈:“李莲花,你又抛下我!”


 


李莲花前行几步,方多病的脸变得清晰些许。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李莲花站定,抱臂歪头,淡然道:“这怎么能叫抛下你呢,我未曾说过要与你同行。”


 


“你!”方多病气急,又不知如何反驳,只能梗着脖子强硬道:“我不管,反正你要带着我一起,否则你就不能走!”


 


他抽出长剑,横在李莲花身前。


 


李莲花挑眉看他,方多病扬头,手中剑不动分毫。


 


“哎呀。”李莲花突然蹙眉,一只手捂住心口,身形摇晃似强忍痛楚。方多病面色微变,盯着李莲花,冷声道:“休想骗我!”


 


李莲花哼哼唧唧地装了一会儿,见方多病果真没有过来扶他的打算,轻咳一声站直身,神色讪讪,“方大刑探慧眼识人,在下怎敢作伪。”


 


见方多病又要生气,李莲花连忙改口:“小宝,方小宝……别气了。”


 


“你见识广博又武艺超群,同辈中几乎无人可比,你跟着我也……呃……学会了识人辨事。何况你不乏亲朋好友,日后只要小心谨慎,便可万事如意,何必缠着我呢……”


 


“哪里万事如意?”方多病开口。


 


他问得突然,李莲花一愣,摸着鼻头正想搪塞几句,方多病立刻堵住他的话:“遇上你我就没有如意过!你就是让我最最不如意的人!”


 


李莲花被他吼住,心虚道:“啊……这个……既然如此,我走了,你万事如意,不是很好吗……”


 


方多病自然不是这个意思,他又急又气,一时泪上眼眶,再开口,声音发着抖:“李莲花,我费心尽力给你解毒,我锦衣玉食地养着你,你一次次对我说谎我都能原谅,我知道一开始是我缠着你,我给你做这些也是我心甘情愿,没有你要回报我的道理,可是李莲花……”


 


方多病哽咽道:“我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,这么多年,你推开我的时候,就没有一点不忍吗?”


 


方多病知道自己很丢人。他不是什么黄口小儿,传出去更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,实在不该拌几句嘴就要掉泪,何况对面是李莲花。可是他控制不住,他委屈极了,这世上除了李莲花还从没有人能让他受这样大的委屈。


 


“我有。”李莲花开口。


 


方多病睁大双眼,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。泪珠从眼眶坠落,方多病抬手抹去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再说一遍。”


 


“我说我有。”李莲花微笑着迎上方多病燃起希冀的双眼,话锋一转:“但并非是我不忍、你不愿,有些事便可以不去面对的。”


 


“方小宝……方多病。”李莲花叹息道:“长路漫漫,终有一别。”


 


“我不!”方多病把剑一丢,赌气开口:“当初你说我能拿起剑,你就收我为徒。我如今能拿起剑了,你却要抛下我自己走。你若执意如此,我此生再不提剑!”


 


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气话了。剑之于方多病,绝不仅是这点师徒情分。李莲花相信他不会真的从此弃剑。


 


“啊……你天分极高,学刀也可以,笛飞声就很……”看到方多病的脸色越来越差,李莲花改口:“棍棒、弓箭、长戟,我相信天下绝没有能难倒你的武器。”


 


方多病听了这话却并没有多高兴。他盯着李莲花,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脸,似要把他的面容刻入脑海,溶于心尖。


 


“明日再走不行吗?”方多病强装冷静,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道。


 


“即便我今晚留下,也不能改变什么。方小宝,让我走吧。”李莲花温声细语:“我走以后,你可不要再被别人骗了。不然他日有缘相见,我可要狠狠笑你。”


 


李莲花别过眼不再看他,大步向前。


 


“李莲花!”方多病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,欲披给李莲花,“天冷,你穿暖些再走吧。”


 


李莲花身形一晃,躲开了方多病的手。


 


“由奢入俭难。小宝,我若穿了你的衣服走,日后穿不惯粗布麻服可怎么办?毕竟像你这样有钱的公子,我可找不到第二个。”李莲花打趣着,越过方多病,快步向前,再未看方多病一眼。


 


“李小花,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,我也会追回你!我们一定会再见!”方多病在他身后大喊,激起余音阵阵。


 


塔楼钟声震响,方多病的声息逐渐在身后消散。李莲花步履未停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继续向前走去,浓黑夜色又吐出一个身影。


 


李莲花疑心是不是无了方丈未能劝回他,便把消息散出去,让这些忧虑过头的人来劝。他也实在会找人,尽找些难缠的来。


 


“彼丘。”李莲花无奈开口。


 


面容清俊而发已搀白的灰衣男子肃然低头,拱手道:“门主。”


 


云彼丘此人,犹为固执。凡他所认定之事,不达目的决不罢休。那日李莲花在床边疏导他,让他放下前尘,重新来过。他的滑稽戏语也让云彼丘有了几分活气,不再像块木头般僵直冷硬。李莲花以为云彼丘当真听进了他的话,可云彼丘仍在自伤自苦,像要早早耗尽自己的生命,真正实现“重新来过”一般。


 


李莲花也试着换种方式,讽他“无济于事”,让他明白任他如何伤害自己,也不可能回到从前。李相夷中了碧茶之毒,而开解他的是李莲花,此种情形下,大可不必做些无用功。翻来覆去,说的还是那日床边说过的话。


 


云彼丘听了话,只是微微一哂。他知道李莲花的讥讽并非本意,也就将这些话同从前的所有开解,一并抛离。


 


他仍是住在旧屋里,每日睡在空无一物的破席上,天寒时才添床薄衾。自李相夷创立四顾门门后他便改称李相夷为门主,如今李相夷成了李莲花,他依旧如此称呼。


 


往事如迷雾,有人能走出,有人走不出。云彼丘不听劝,李莲花于是不再劝。


 


云彼丘今夜来,是为了劝他?


 


“门主要在今日走。”云彼丘淡淡开口,是笃定的语气。


 


李莲花点头,“你也来当无了的说客?”面对云彼丘,李莲花从不拐弯抹角。云彼丘和他在某些地方很像,因而多了一份旁人所没有的心意相通,拐弯抹角毫无意义。


 


“门主决心离开,我拦不住。”


 


李莲花颇为赞许地点点头,“就像我也劝不动你。”


 


云彼丘面上漾开一抹浅笑。风吹河面,泛起涟漪。


 


“那你为何要来?”李莲花又问。


 


“来见门主一面。”


 


“只是如此?”


 


“只是如此。”


 


李莲花抱臂,眉头一挑。他静静地看着云彼丘,云彼丘也静静地看着他。许久,李莲花叹息道:“即便到了此时,你也不愿放下。”


 


闻言,云彼丘提了一口气,唇齿微开,似要说些什么。然而他看着李莲花,最终轻缓地呼出这口气,仿佛这只是一次沉重的呼吸。


 


李莲花知道云彼丘不会再开口。


 


“那你见到了,我要走了。”李莲花不愿再浪费时间,从云彼丘身侧擦过。他的衣摆随风微荡,与云彼丘的衣摆短暂地一碰,便很快分开了。


 


云彼丘在他身后,静静拱手。


 


胸壑中深埋千言万语,然而云彼丘紧闭唇齿,连告别都不愿做。无人知晓,这亦是他对自己的罚。


 


他要等,沉默地等,等所有的悔恨和遗憾在这副沉默的躯壳里蕴积、胀大,酿成身亡前的第一口血。


 


以此为奠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李莲花继续向前走。


 


他自认已走了许久,却还没见到无了说的那条船。


 


难道是无了不愿让他走,所以诳了他?李莲花心中渐生疑窦。


 


没有船也不是什么大事。只是他现在功力尽失,只能凭着一双脚走,哪怕他不惧辛劳,自身的状况却不会允许他走太远。


 


他出门的时候匆匆忙忙,没想到自己在今夜就要走。离别本是蓄谋已久,可发生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黑夜,倒像临时起意。


 


两手空空,赤条条一缕游荡的细影,说是临时起意也算不得假。


 


李莲花兀自前行。


 


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站在不远处。想到那人绝不会是来挽留他的,李莲花也就不想多费口舌,只当没看见,不紧不慢地继续走。


 


“李相夷。”肖紫衿出声。


 


李莲花步履未停。


 


“李莲花。”肖紫衿再度开口,语气里添了一丝恼怒。


 


“肖门主。”李莲花停下,笑眯眯道:“肖门主夜深不眠,来此赏月?”


 


“别装了。”肖紫衿冷声。他的面容融在漆黑夜色中,李莲花目力衰退的双眼看不真切,但他能想象出肖紫衿气闷的模样。


 


李莲花的笑意更深。他当然知道怎样能让肖紫衿更气闷,走之前取个乐也未尝不可,但他不愿利用她的名字。


 


“李莲花,你今夜便要走?”倘若还叫李相夷,李相夷定是不会应他。肖紫衿懒得在名字上同他拉扯。


 


李莲花点点头。


 


肖紫衿硬邦邦道:“没人赶你。”


 


李莲花又点点头,理直气壮:“的确没人赶我。若不是方多病吵着让我去天机山庄,笛飞声要把我架去金鸳盟,我是不会回到四顾门的。”至少这里他还熟悉些。


 


到底沉疴多年,又受了诸多磋磨,前段时间李莲花的身体每况愈下,严重时复有痴傻之状。任李莲花如何舌灿莲花,这莲花楼他也是不能住了。于是一人一狗在多方争论下,最终回到了四顾门。屋子甚至都还是李相夷的屋子,陈设都未曾变过。李莲花知道这些人的心思,没怎么反抗就住进去了。


 


肖紫衿当然知道来龙去脉,只是……哼,还是那个身上总缠着一团乱麻恩怨的李相夷!招蜂引蝶!朝三暮四!


 


婉娩当初跟了他,受的苦楚只怕比他所知的还要多得多!


 


面对李莲花,肖紫衿向来做不到和颜悦色。他压下心中不忿,再开口仍是僵硬:“那你好生住着就是,如今闹着要走,害婉娩担心。”


 


“我没闹啊。”李莲花颇为不解:“我是偷偷出门的。”


 


肖紫衿简直要被李莲花气笑,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话:“你非走不可?”


 


李莲花风轻云淡:“自然。”


 


像是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,李莲花移开目光,继续赶路。


 


肖紫衿沉默着,直到李莲花经过他,他再度开口:“那日我逼你决战,害你跳崖,是我不对。”他顿了顿,眸光发冷,“但我无悔。”


 


在他身后,已经走过他的李莲花笑言:“你无悔才好。”


 


肖紫衿握紧拳头,他能感知到李莲花的气息正逐渐远去,远到他渐渐无法感知。


 


肖紫衿没有转身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今夜来的人实在太多。


 


一路走来,他说了不少话,现下口干舌燥,而身边正有一条河。李莲花在河岸处蹲下,准备掬一捧解渴。指尖未触及河面,便碰到了尖锐的凉气。


 


“相夷。”一道轻柔的女声叫住了他。


 


李莲花站起身,转头,乔婉娩捧着一碗水,正浅笑着望向他。那笑容并不舒展,缕缕愁丝掺杂其中。


 


“婉娩。”李莲花有些不好意思,他总是令她担心。


 


“我想你走了许久,定然会渴,喝点水吧。”乔婉娩把瓷碗伸到他面前。李莲花伸手接过,毫不客气地扬头饮下。水尚且温热,不知乔婉娩费了怎样的心思又花了怎样的气力,才能将这一碗水带来。


 


她知他必然会渴。


 


乔婉娩总是这样妥帖。从前如此,如今亦然。可惜从前他快马扬鞭,并未注意到身后的清丽佳人竭力追赶他时,是否会渴。


 


乔婉娩从来也不说。


 


现如今他知道了,只是世殊事异,惟余心头点点酸涩。


 


“婉娩,夜深露重,你早些回去吧。”李莲花温柔道。


 


乔婉娩眸光闪烁,似片片碎月落入其中,“相夷,你当真要走?”


 


“当真。”李莲花坚定道,他缓和了语气:“婉娩,我独来独往惯了,你不必担心我。”


 


如何能不担心。李相夷武艺绝世,她尚且怕他出了门被仇家围攻。现在他功力尽失,不过撑着一副病弱的躯体度日,叫她如何不担心?


 


“婉娩,有时我会想,是不是不该去你的婚宴上送糖。”李莲花温柔地看着乔婉娩,“但是正如紫衿所言,其实我从未后悔过。”


 


“紫衿来看过你?”乔婉娩微颦的柳眉展开,显出几分喜色来。


 


李莲花点点头,“他来过,就在你来之前。”其实同行也无妨,李莲花并不在意。


 


“那紫襟……?”


 


“放心,只是闲聊了几句。”李莲花不愿深聊,“婉娩,快起风了,你早些回去吧。我想他一定在不远处等着你呢。”


 


李相夷不会等乔婉娩。他总以为乔婉娩一直跟在他身边,而李相夷的目光永远向前。


 


肖紫衿会等她。


 


李莲花说的不错。肖紫衿一定在某处等着她,乔婉娩对此深信不疑。他好大喜功,喜欢热闹的性子与李相夷一般无二。他的脾气也不算温和沉静,但是遇上乔婉娩,肖紫衿有千千份万万份的耐心。


 


乔婉娩笑起来,笑容里是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幸福。


 


无悔。他是,他是,她亦如是。


 


“婉娩,去吧。”李莲花淡淡笑道。


 


乔婉娩欠了欠身,“相夷,保重。”她深深地望了一眼李莲花,向李莲花身后走去。李莲花站在原地静静等待,直到最后一缕幽香也随风而逝,他侧脸看向自己在河面中的倒影,转过头继续赶路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李莲花又走了许久。


 


不知为何,除了口渴之外,他未感到任何不适。平日坠了千斤般的身体在今夜变得格外轻盈,他怀疑自己能使出轻功来。


 


李莲花只是想了想,并不尝试。


 


毕竟即便他使出了婆娑步,速度上还是比不过日促的。在距离的优势发挥出来之前,他可能就会被笛飞声揪住衣领。


 


“笛大盟主也来赏月?今夜月色很好,值得一赏。”


 


笛飞声长身肃立,势如高山威倾,他淡淡开口:“在你眼中,每夜的月色都很好。”


 


李莲花摸摸鼻子,不置可否。


 


“听说你要走。”笛飞声开门见山,目光如剑,刺了李莲花一眼。


 


“啊……这个……笛盟主听何人所说?”虽然问出来也不能怎样就是了。


 


“你要走。”这次笛飞声用了笃定的语气。


 


李莲花露出一个笛飞声素来看不惯的讨好中夹杂着窝囊的笑。当然这是笛飞声单方面的评价,李莲花并不认为自己笑得这样复杂。


 


“我要走。”李莲花道:“笛盟主当如何?若是笛盟主又寻来了什么能让人功力大增或着日进千里的药汤,我现在吃了也并无不可。倘若真有功效,我一定拼尽全力和笛盟主对战一场,比试结束,笛盟主就不要再来纠缠我了。”


 


笛飞声摇摇头。这些东西,他和方多病已经快把江湖翻了个底朝天,寻尽了。


 


背后裹着厚布的长刀骤然在手,笛飞声握紧刀柄,长臂一振,刀尖直刺李莲花的心脏。李莲花微笑着,纹丝不动。


 


刀尖抵在衣衫上,亦是纹丝不动。


 


“李相夷,你怨我。”笛飞声开口。


 


“李相夷已经死了。李莲花谁也不怨。”


 


“李相夷没死,他在这里。”刀尖前进寸许,包裹在外的厚布以金蚕丝织就,刀枪不破。


 


“他在这里,还生着许多人的气。”笛飞声似是想到什么,唇角微勾,“李相夷气性很大。”


 


或许是夜风太凉,把李莲花的脸吹僵了。李莲花懒得笑,冷下脸看着笛飞声。


 


“对,李相夷气性很大,所以他把自己气死了。”李莲花颇有些破罐破摔,“如果他还活着,他就不是怨也不是气,他是恨。”


 


“李相夷恨我。”笛飞声微勾的嘴角逐渐变化成一个真正的笑,笑意悚然。


 


“对,李相夷恨你,笛大盟主满意了吗?”李莲花说完,笛飞声当真点了点头,看上去很是满意。


 


怪不得一个平平无奇的武痴还能落个魔头的名号,有些时候李莲花都不太明白笛飞声到底在想什么。


 


“那我可以走了吗?”李莲花垂眼看向自己身前的刀。笛飞声收了刀,抱臂看他,又恢复成冷心冷情的威严模样。


 


“李相夷。”笛飞声开口:“此生有你作敌,实为我幸。”


 


李莲花被凉风吹得一抖。今夜的笛飞声着实诡异,李莲花搓了搓自己的胳膊,还是平日的样子好些。


 


笛飞声紧盯着李莲花,像在等李莲花说些什么,并且大有李莲花不说就不让他走的架势。李莲花轻轻叹了口气。旁人不懂,皆以为方多病日日围在他身边,是个顶缠人的家伙。可李莲花知道,笛飞声追求武学至极,在缠人这方面也是无出其右。


 


“笛飞声。”李莲花歪头看他,“你多保重。”


 


李莲花迈步走开,“说不定日后被李相夷打败的时候,不会那么狼狈。”


 


这句话说完,李莲花的心情舒爽许多,也不在乎身后的笛飞声会不会气到追上来揍他。现在的笛飞声捏死现在的李莲花,比捏死一只飞蚊还容易。


 


笛飞声没有追上来。


 


李莲花大步向前,走进夜色深处。


 


 


 


 


走了不知多久,李莲花终于在河边看到一叶小舟。这小舟甚至比他当初跳崖时落脚的渔船还要简陋,舟上除了一副桨外没有任何其它东西。


 


疲惫突然像潮水般涌来。李莲花站不稳,踉跄了一下。现在没有人来劝他回去,李莲花心中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。


 


他像是跋山涉水要去摘颗果子,等站在树下时,又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吃。此前坚定的信念让他无暇顾及其他,现在才发现自己一路走来已是风霜满衣。


 


可果子已在眼前,为何不吃?


 


李莲花慢悠悠坐上船。他划着船离岸,到了河心。风吹起来了,李莲花摆了几下桨,船便顺风沿河而下。


 


李莲花松开桨,屈膝抱住自己,空茫的双眼望向远方。他看不清前路,就像他看不清这一路遇到的人。他只是凭着影影绰绰的轮廓和气息分辨,好在没有闹出乌龙。


 


幸而他成了半瞎,耳朵倒还可用。


 


李莲花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,他只是想走。


 


风越来越急,小舟已经有些摇晃,顺流而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。


 


天边突然炸响一声粗粝的嚎哭。


 


声音从李莲花身后传来,把李莲花吓了一跳。李莲花想转身瞧一眼声音的来处,然而这声嚎哭一瞬止息,好似刚刚只是李莲花的幻觉。


 


李莲花顿住动作,松了劲,没有回头。他坐在船中,睁眼看着一片深黑,什么也不再想。


 


几乎在一息之间,原本只是泛着涟漪的河面突然汹涌。更急更厉的狂风呼啸着自远处卷起,扫过落叶野草,直击向河心的船。船剧烈地摇晃起来,两侧船边交替着低至河面,已经有河水流进船中。


 


李莲花坐不稳,躺倒在船。


 


扁舟一叶,在河流里随狂风飘零,跌宕着向前。


 


李莲花躺在船中,慢慢闭上眼,平静得像陷入一场美梦。


 


水逐渐漫过船,漫过他。


 


水势越来越激荡,已不甘于在河道中肆虐。它延伸着自己的身体,拓展着自己的界限,漫过河岸,漫过平原,漫成一片无垠的海。


 


海实在太大了,像海一样阴黑的天又大大拓宽了海的界限,李相夷坠入海中。


 


水封闭着李相夷的感官,他无法看也无法听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陷落。海水冰冷,李相夷唯一能感受到的,只有心中如焚天野火般的愤怒。


 


为何无人前来……


 


为何无人前来?


 


为何无人前来!


 


李相夷失去意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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